文丨程实、高欣弘

NFT（非同质化代币）的销售正在持续打破纪录。Dune Analytics数据显示，8月全球最大NFT交易平台Opensea交易额超过34亿美元，是7月的10倍有余。相较山寨币堆砌公式或者畅想未来的项目白皮书，NFT的锚定物是已被公众普遍认知的数字商品，例如图片、音乐和视频。NFT通过区块链技术改变了用户与数字商品的关系，让用户除了获取使用价值之外，还能在技术意义上拥有它们。从价值基础FT（同质化代币）到金融设施Defi（去中心化金融），再到NFT、Dapp（去中心化应用）等内容生态，Web3.0的生态系统羽翼渐丰，受众面也逐渐变得广泛。

有趣的是，由NFT的“出圈”我们观测到，下一代数字经济正逐步形成三大特征鲜明的发展范式：加密范式就像元（宇宙）始森林，无需许可的野蛮生长之下暗藏危机；美国范式像国家公园，以生态保护为名却有南橘北枳之患；中国范式像东方园林，讲究因地制宜但高度依赖于造物者的智慧。目前来看，三大范式并无明显的孰优孰劣之分，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它们都有可能成为通往下一代数字经济的关键。

NFT是加密货币的出圈代表，预示出下一代数字经济的发展方向。

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是一种建立在区块链标准之上的数字商品，以代码标记出商品的所有权，并且支持在开放市场自由交易。NFT赋予用户对数字商品的所有权和管理权，而不再仅局限于使用权。从长期来看，产权的可追溯和可转让不仅能为创作者提供更多激励，还将提升购买者对数字商品的消费意愿。

为指明和加密货币先行者的共性与差别，我们总结出NFT的三大特征。第一，NFT是存证，而非证券。NFT不涉及未来可能产生的现金流，仅是现有数字商品的存证，本身不具备证券属性。第二，NFT虽是非同质化代币，但并非完全“不可分割”。一个完整的NFT可以借助智能合约托管拆分成若干个碎片化代币，从而实现和同质化代币一样的高流动性，但这种操作有将NFT证券化的嫌疑。截至2021年8月31日，NFT头像顶流Cryptopunk的地板价已经接近40万美元，有收藏者将手中的punk碎片化，以此降低购买与投资NFT的资金门槛。第三，NFT的社交价值大于实用价值。在传统物理世界，人们通过穿戴奢侈品或者收藏小众艺术品来彰显身份地位，获得社交认同进入相应的圈层。当人们花费更多时间沉浸于线上世界，同样也有展示社会地位或者获得圈层认同的需求。因此，支持实时在社交平台上展示的NFT头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顶级奢侈品牌LV、Burberry以及Gucci也敏锐地察觉到新趋势，纷纷进军NFT领域。

抛开无处不在的投机者，数字货币正在不断“出圈”（如图2所示）。最初比特币和以太坊等公链以数学公式和物理规律为底层支撑，往往对极客和码农具有吸引力，而随着加密货币借贷需求的涌现，熟悉金融知识的专业人士能够识别项目的风险收益，逐渐进入去中心化金融（Defi）的领域。NFT的出现则标志着以数字货币为经济基础的下一代数字经济落地到具体的生态内容，大幅降低了投资数字货币的技术门槛。相比山寨币眼花缭乱的项目白皮书，NFT的锚定物是已被公众普遍认知的数字商品，比如图片、音乐和视频。虽然“万物皆可NFT”的说法存在夸张成分，但从侧面反映出在圈层文化盛行的当下，以NFT为核心形成的原生社群能够适应于各大圈层对于身份认同、社交质量以及商品收藏的需求。以此判断，未来数字货币要进一步下沉走向大众，还需将这些非必需品（奢侈小众）消费转向必需品（普通大众）消费，去中心化应用（Dapp）可能成为下一个热潮。

图1：NFT（应用生态）接替Token和Defi（基础设施）成为热潮

资料来源：Token Terminal, ICBC International
注：收入是指项目获得的手续费

图2：数字货币的“出圈”路径

资料来源：ICBC International

下一代数字经济的三大派系：元始森林、国家公园与东方园林。

从价值基础FT到金融设施Defi，再到NFT、Dapp等生态应用，Web3.0的生态系统羽翼渐丰。Web3.0的设想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虚拟空间，但我们肉体仍身处于中心化的物理世界，因此在中心化与去中心化的边界探索之中，下一代数字经济价值网络将呈现出三大范式（如图3所示）。它们在适应于价值捕捉底层模式的革新的过程中，仿佛置身于三个平行宇宙：虽然在价值基础、金融设施和生态应用的每个环节均不缺席且几乎同步发展，但发展模式却具有鲜明的特征。

第一类是加密范式，它像是“元始森林”，无需许可、不受控制地自由生长。比特币、以太坊等公链数字货币是加密世界的经济基础，甚至无需与法币体系对接，在“元始森林”中自成完整的经济系统体系（元宇宙）。去中心化金融（Defi）是加密世界的金融基础设施，以智能合约代替金融中介，自动执行代码保证金融服务的快速、普惠与安全。然而智能合约也可能存在漏洞，对投资者的利益构成巨大威胁。比如今年8月Poly Network跨链协议被盗6.1亿美元的资产，就是黑客利用潜在漏洞获取私钥信息将资产转移至其他地址。在应用领域，加密世界的NFT目前大多建立在以太坊标准之上，不仅支持一二级市场的自由交易，还能够通过碎片化降低NFT的投资门槛，以提升流动性再度助推潜在泡沫。“元始森林”的特点是通过快速迭代推动技术突破，以黑洞效应虹吸人才与资源，但是同时也伴有丛林法则，森林常有狼出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走出，不具备识别合约和共识潜在风险能力的群体将会被残酷淘汰。

第二类是美国范式，它像是“国家公园”，整体受政府的保护与监管，但内部生态发展尽可能顺其自然。国家公园的经济基础是美元稳定币或者Diem，Defi带来的创新能够被监管所接纳，但是需要整合入现有的金融监管体系，在给予法律保护投资者权益的同时，要求披露各项交易信息。SEC主席Gary Gensler已在8月呼吁国会赋予SEC监督加密货币交易的权力，以更好地监管加密货币交易、借贷以及Defi平台。依托于加密世界原生公链的NFT可以在公园内繁荣生长，但未来或附加纳税、信息披露等额外要求。“国家公园”的特点是半许可状态，在保证稳定有序的同时减少人为干涉，大型科技公司的中心化生态和原生于加密世界的去中心化设计能够竞争共存。值得注意的是，加密世界的原生数字资产及应用或许并不兼容传统的法律法规体系，生搬硬套可能形成“南橘北枳”的局面。

第三类是中国范式，它像是“东方园林”，完全脱离于野蛮生长的加密世界，呈现出政府许可下井然有序、因地制宜的独特景致。虽然加密货币、Defi以及原生NFT在中国并不获许可，但是中国从未放弃Web3.0的建设，而是根据自身情形做出了调整。央行自研自建的数字人民币是下一代数字经济的货币基础，以区块链技术助力供应链金融能够显著降低中小企业的融资成本与效率。在生态应用领域亦是一脉相承，今年中国的互联网龙头企业也分别推出了各自的NFT收藏品，它们的设计避开了炒作与猎奇心理，而更专注于为创作者提供良好的版权保护环境。这些NFT不建立在公链上，而是依托于公司自身打造的联盟链确认权属，且现阶段不支持二级市场交易，以此防止投机泡沫。“东方园林”是师法自然的造园艺术，追求源于自然高于自然，但不可否认的是，园林设计是对人类智慧的考验，因而这一派系能否成功取决于管理者的治理水平与执行能力。

图3：下一代数字经济的三大派系：元始森林、国家公园和东方园林

资料来源：ICBC International

与直觉相反，去中心化未必激励创新，中心化也未必抑制创新，找到两者的平衡边界才是关键。

上述三种范式的中心化程度虽然由上至下递增，但并无明显的孰优孰劣之分，它们更可能在下一代价值网络之上共存。当前，全球最大的NFT交易平台Opensea出现了大量的盗版问题。一个最初用于确认产权归属的打假工具为何演变为售假平台？这或许就是过度去中心化所导致的。NFT不依赖于平台，虽能保证上链后的资产权属无法篡改，却并不能保证资产由链下向链上迁移的记录（也可以理解为资产从物理世界向数字世界的转移过程）是准确的。

通俗来说，假如A将一首他人创作的歌曲上传到区块链上做成NFT，NFT会将初始歌曲的所有者标记成A，然而它并不能检验出这首歌曲是否真的是A创作的。相较之下，腾讯发布的NFT《十三邀》则是由中心化机构认证的嘉宾共同创作的，中心化设计反倒保证了NFT的收益能够返还至真正的创作者。从这一角度，中心化似乎相比去中心化更能保护创新。

归根到底，我们仍生活于一个中心化主导的物理世界，在肉体尚未消亡之前，中心化与去中心化或将永远陷于纠缠共存的状态之中。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程实系工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董事总经理；高欣弘系工银国际宏观经济分析师

责任编辑 冯涛 Tao.feng@ftchines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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